博物院的門鈴就被按響，若白打開監控攝像頭，發現又是那個叫鄭雨的姑娘站在門口，只是沒想到她這麽快就來上班了。

“您好！若白先生，”鄭雨朝裏看看，並沒有看到莫離的身影，“請問我今天有空，可以幫您打掃屋子嗎？”

“可以，請進。”

若白打開了電動門，用對講機與她對話。

“你今天要打掃一樓區域。玻璃罩裏面是真空無菌的，不用打開，把表面擦幹凈就行了。”

“好的。”

鄭雨拿著清潔用品，小心翼翼地蹲坐在第一個骨灰盒陳列櫃前。陳列櫃底部邊緣有一點點肉眼可見的汙漬，她便趴在地上，讓身體盡量低一些，用毛巾的一個角，認真地擦。

“啊……”忽然，一聲尖叫像是從地底下發出來一樣，把她迅速拉了起來，但很快她就平覆了自己的情緒，也許是自己的幻聽。

她繼續收拾，但很快她又聽到了第二次尖叫。

“若白先生，地下室有人嗎？我好像聽到了聲嘶力竭的叫喊聲。”她跑上二樓問。

“沒有，你聽錯了。”若白正在雕刻一個桉木骨灰盒，正做到細微之處，卻被鄭雨打斷，手感頓無，只好停了下來。

鄭雨看著眼前偌大空曠的區域裏，擺放著各種材質的木頭、油漆，還有很多叫不出名字的機器，一時慌了神，不知道自己為什麽站在這裏，好久才反應過來。

“那好吧。”鄭雨揉揉耳朵和眼睛，繼續下樓工作。

一整個下午的時間，鄭雨都在認真地擦拭著玻璃展示櫃，但好像總也擦不完。她看了一眼時間，居然已經晚上七點。想著今天要搬家，就準備收拾東西離開。

莫離已經幻化成人形，從二樓下來，手裏端著咖啡，走到鄭雨身邊，遞給了她。

“休息一下，喝杯咖啡吧？”。

鄭雨心想，大晚上的，喝什麽咖啡，不用睡覺的嗎？但出於禮貌，她還是接過了咖啡杯，這只杯子的材質是純白色的骨瓷，雖然沒有修飾，卻很有質感。

她把咖啡放在鼻尖聞了聞，抿了一口，濃郁，微酸，還有些水果味。

端著咖啡，她轉身走了兩步，一個趔趄，竟栽倒在地。

莫離嚇了一跳，忙跑過去扶她。

“你，怎麽了？”莫離著急地問。

誰知鄭雨睜開眼睛，突然起身，從背後把莫離的雙手扣住，用毛巾綁在一起，毛巾還是濕的，莫離快難受死了。

“幹什麽？瘋了嗎？”莫離厲聲問道，狐牌似乎感應到主人有難，隱隱開始晃動，卻被莫離用真氣壓制了下來，他知道鄭雨不會真的要傷害他。

鄭雨邊控制著他，邊拿出手機。

“餵，我要報……”莫離吹了一口氣，將她的手機吹落到地上。

莫離：“你到底要幹什麽？”

鄭雨：“你告訴我，地下室裏是不是藏著什麽人？”

莫離先是一驚，而後故作鎮定地說：“你是不是懸疑電影看多了？地下室什麽都沒有。”

鄭雨：“我不信，除非你帶我去看。”

莫離無奈，只好帶著她到了地下室。

“怎麽了？往前走啊。”鄭雨催促著，一點都不怕。

莫離不動。

“我就知道，你們是詐騙團夥還是在販賣人口？不說，我就把你踹進地下室裏去。”

眼前是一段黝黑的，看不見盡頭的樓梯，鄭雨的話仿佛被空間放大了無數倍，在地下室裏游蕩。

“當然不是，我就是單純地想幫你。”

“少廢話，帶我下去看看。”鄭雨說，便推著莫離往前。莫離一步一步往前，整個人僵硬地抗拒，鄭雨則一只手推著他，用手機探照。

地下室裏，是一片空蕩蕩的水泥地，剛做完地坪沒多久，腳踩上去還會往下陷。整個地下室散發著泥土和水汽交雜的特有氣味，加上不怎麽透氣，給人一種強烈的窒息感。

“這下你相信了吧？”莫離問。

鄭雨四下看看，這才把莫離的手松開。

“不好意思，只是我今天清楚地聽到了兩聲慘叫，想來確認一下。”鄭雨說。

莫離甩了甩被她綁痛的手腕，一陣怒氣直沖心頭，這個女孩怎麽這麽不知道幹凈，為什麽用擦地的毛巾綁著自己的手臂。他能聞到一股奇怪的餿味從手腕上散發出來，差點吐出來。

鄭雨一陣抱歉，但兩人剛走出地下室，一聲慘叫再次響起，這一次莫離也聽到了，按理說地下室有結界，是不會聽到的，今天是怎麽回事？

“你們這裏該不是鬧鬼了吧？”鄭雨問。

“也許吧，我們這裏周圍都是公墓，難免有鄰居前來串門。不過，你的膽子倒是挺大的，這麽黑都敢來地下室？”

“沒點膽量，誰能在殯儀館工作啊？”

“也是。”莫離揉了揉被鄭雨捆綁而發紅的手腕，又悄然放下，說：“我會查明情況給你一個交代的。”

鄭雨帶著歉意離開了骨灰盒博物館，莫離這才舒了口氣，但心裏卻在打鼓，想著是不是地下室的構造出現了問題。他便走到院子裏，四下查看。

“誰？”他正準備轉身回屋，卻發現門口的草叢裏有響動，於是三步並作二步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扒開草叢，只見一只小獅子貓正用發光的眼睛盯著他，發出一聲淒厲的慘叫，正欲逃跑，卻被他一把抓住。

“剛才是不是你在搗鬼？”莫離將它提在半空中，質問道，“不說實話，我就把你宰了。”

“喵～”那只貓叫了一聲，莫離摸了摸狐牌，居然無法翻譯。

“你不是貓。”他拿出脖子上的狐牌，貼在貓身上，貓兒尖叫一聲，一個女鬼倏地從貓的身體裏飛了出去，滾落在草地上。

“小鬼，看你往哪裏逃。”

“神君饒命。”

莫離伸手抓她，她卻就像沙子一樣從手裏溜走，摔了個大跤，就像非牛頓流體一樣，滑了下去。

“你……是楊桃？”

女鬼的臉暴露了出來，雖然面色慘白，但五官清晰。她發現自己暴露了，作勢要跑，莫離再次將她抓住，她的身體竟縮成一團，像刺猬一樣，滾了出去。

“你……”

莫離想起毀滅之神說的話，鬼魂一旦逃出地府就很難抓住了。

“神君，你不要白費力氣，你是抓不住我的。”她從草地上站起來，抖落一身塵土，“我之所以會尖叫，是想讓鄭雨離開這裏。”

“為什麽？”

“這明明是個鬼窟，我怕有鬼會傷害鄭雨。”

楊桃是個鬼魂，她眼裏的骨灰盒博物館可不就是鬼窟嗎？

“放心，地下的鬼魂傷害不了人。不過，你還知道護著鄭雨，說明你的良知並未泯滅。當初若不是跟著你逃跑，她這一生將投胎到家境殷實的富貴人家，有父母的疼愛，有很高的學歷。”

“所以得知她投胎至此，我就尋了來，一直陪著她。”她看看莫離，“這些年裏我在人間並沒有做過壞事，求神君不要把我送去地府。”

“你總要去地府走一趟的，不管是投胎還是接受處罰。”

“我這些年來我在人間做了不少善事，難道就不能將功補過嗎？”

莫離之前有聽鬼差同事說過，人間有個不知名的女鬼，神通廣大，挽救了不少想要輕生的人的性命，想必是楊桃了。

但這是兩碼事兒。

“每個空間都有自己的規則，不能因為一個人而打破。我自然會到毀滅之神那裏為你求情，但你也要配合。”他看著弱小無助，瑟瑟發抖的肩膀，想到什麽，“你去找過傷害你的那個人了嗎？”

“回去了，從地府逃出來的當天，我就順著記憶去了那個男人的家裏。當時被他碎屍的衛生間已經被打掃得一塵不染，換上了新的地墊、浴缸、瓷磚和花灑。當我一踏入這個家，當日的情形便在眼前浮現，我看著自己被他殘忍地分解，拋灑進城市四周的水域。我還看到倉皇收拾東西的他和一張不知道去哪個國家的機票。”

“他為什麽能逃脫追查？”

“家裏沒有人找我，所以很久之後，才有人發現我失蹤了。但那時候他已經逃走了，或許他改變了容貌，或許在國外以另一個身份開始了新的生活。”楊桃看向莫離，“但請給我一點時間，我一定找到他，讓我看著他死去再離開好嗎？”

“如果他真的改變了容貌，還去了遙遠的地方，你就很難再找到他，除非等他死了，會被外地鬼差送回原籍。”莫離有些心疼，便轉移了話題，“你的家人呢？”

“父母早早去世了，唯一的弟弟也不知去向。”

“你們都是可憐的人啊。”莫離感嘆道。

“對不起，若不是我，或許您也不會出現在這裏。”楊桃的語氣柔和了起來。

“你不用感到抱歉，即使沒有你，我們也必須留在人間完成任務。”

“如果神君不嫌棄，請讓我留下來幫助你們。”

“你知道不知道這裏是什麽地方嗎？你不怕被其他鬼差發現將你帶走嗎？”

“您不用擔心我，這二十年我躲躲藏藏慣了。有句話不是說嘛，最危險的地方才最安全，我會掩藏好自己，不會給你們添麻煩的。”

莫離沒有回答，他還不知道如何拒絕，所有的心思都寫在臉上。

楊桃的嘴角不自覺漾起一抹微笑，眼前這位不谙世事的小神仙絲毫不會掩飾自己情緒，他的心一定是水晶做的，如此透明澄澈。讓她原本枯竭的心河有一股暖流註入。

“神君可否讓我看一眼你們要編纂的書？”

“這你也知道？”

“我在殯儀館，公墓附近轉悠，偶爾聽到孤魂野鬼談起此事。我還知道你們目前還沒有任何進展，只有信仰和毀滅二位神君寫的序言。”

莫離有些不開心，原本以為這件事只有他們自己知道，沒想到小鬼們都知道，還在背後議論他們，真是丟臉。

“這是我和若白的事情，不用你管。”

“神君不妨相信我一回，如果錯了，您也沒有損失。”

莫離思忖片刻，還是答應帶她去。他們變成狐貍和小貓，順著外墻爬上二樓的窗戶，躡手躡腳地走了進去，從書櫃裏取出來無字書。

若白此刻已經在臥室裏安然睡去，還有輕微的呼吸聲。

楊桃小心翼翼地打開書，第一空間和第三空間的文字是統一的，她雖然沒在地府待很久，但在人間二十載，打交道的都是牛鬼蛇神，就跟著學了一些。

她小心地看著每段文字，而莫離怕她看不懂，就叨叨著在旁邊解析。

楊桃看著文字，一邊點頭，一邊嘆氣，許久才合上了無字天書。

“你和若白貴為神仙，卻不懂人情世故，信仰之神和毀滅之神已經把要求說得很清楚了，他們不僅希望你們寫清楚鬼魂會接受什麽懲罰，還要把犯案原因和背後發人深省的東西寫出來，讓人一看有所思考，而不是只當作故事看。”

“人情世故到底是什麽東西？”莫離問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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